“封神”首映屠榜，乌尔善在票房之外，还想追寻故事的意义
编辑｜马吉英
筹备《封神三部曲》时，导演乌尔善42岁，第一部上映，他51岁。据猫眼专业版数据，《封神第一部》7月20日上映首日，票房已超9000万。三部连拍，筹备9年，无论时间还是成本，对乌尔善都是大投入，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，已经留在了这部神话里，而且，这还是一个很容易出烂片的题材。整个剧组共计8000人，人数最多的时候，同时有2000人在组内。在首映礼，时间的痕迹也可见。导演和演员在观影结束后与观众互动，人们看到，片中饰演哪吒的小演员已经长大，不再是影片中充满锐气的小孩。乌尔善生于1972年，早年在中央美术学院学习过油画，后在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电影，毕业后担任广告导演。在创作中，他非常重视电影美学和商业效益，或多或少和这样的经历有关。从事电影创作12年，乌尔善仍说，“我还是一个新人，只有4部作品。”他曾执导的几部电影，都有各自成绩：2010年，他的第一部进入院线的电影《刀见笑》，即获金马奖“最佳新导演奖”，2012年，他执导的《画皮2》为首部破7亿票房的华语电影，2015年，《寻龙诀》则摘得百花奖最佳导演奖。对于期待在电影工业化迈出去的乌尔善来说，《封神三部曲》成型的每一步，都花费了他很多心血。乌尔善乐于尝试，过往的几部作品都有这一特点，“高票房”也成为他的一个标签。乌尔善告诉《中国企业家》，这个标签跟他追求的创作目标有关系。2007年，乌尔善就决定成为一个主流的娱乐电影导演，他的目标非常清楚。“我希望我的电影能有高票房，能得到观众的认可。但在这个前提之下，我希望我自己还是有对电影美学的探讨，比如说类型的突破和创新，所以我每个电影都会选择一个我之前没做过的电影类型去做研究，总结经验，去实现它，看一下结果怎么样。”《封神第一部》主题为“朝歌风云”，讲了商朝都城朝歌发生的故事，在《封神演义》基础上改编而成。
对多数人来说，只听到“封神演义”四个字，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各种经典形象。乌尔善钟情于神话史诗类作品，他看中了这一题材的演绎空间。《封神演义》有史诗的格局，还有英雄成长，善恶斗争，他认为这种史诗主题，“最适合做成一个神话史诗超级巨制”。华语世界中不乏瑰丽的神话题材，不过成功改编的影视作品却寥寥，乌尔善希望做出探索，即用最先进的电影的技术，呈现一个必须具有“电影感的神话史诗”，而且通过其呈现“古人与现代人之间非常密切的链接”，他认为这种链接之前还没有发现或者没有表达得很清楚。乌尔善在构思故事时一直在思考：为什么这个故事能流传三千年？哪些东西是亘古不变的？哪些东西是随着时代变化，有所删减或增补的？他发现，周文王和殷寿（商纣王帝辛的本名）两个家庭之间的恩怨冲突，是一直没有被任何版本丢弃的核心事件。这可能也接近更真实的历史，在历史著作《翦商：殷周之变与华夏新生》中，历史学者李硕从学术的角度详细描述了商朝灭亡、西周建立的过程，他将周灭商的过程就称为“翦商”——周文王学习了商人的易卦占算技术，发展出《易经》的卦、爻辞体系，记录周文王亲历和认知的诸多事件，最终目的是推算“翦商”的战略。如此庞杂的故事，要浓缩到电影中呈现，哪些是需要保留的？乌尔善认为，大家的共识不能改，一提到《封神演义》马上会出现的人物、反应过来的事件，一定要保留。如，苏妲己、哪吒、杨戬、雷震子、殷寿、姜子牙。比如，文王收养雷震子、酒池肉林、苏妲己和殷寿的勾结、比干掏心等情节。同时，电影也淘汰了一些陈旧的东西，比如宿命论、红颜祸水的观念，这与他的价值观相冲突，“我认为政治野心家用暴虐的方式摧残他人，却把责任推给女性，是一个推卸责任的甩锅行为，这是我们的共识。这些东西已经不符合我们现代人的价值观和对人性的看法”。
父子关系是影片的一大看点，也是乌尔善在这部电影中着重讨论的主题。这本来是伦理剧中常见的题材，在这部神话大剧中，父子关系并非简单的亲情叙事，而是放在了人性、正义和善良的宏观视角之下，成为故事核心。最初，是质子和殷寿的“父子”关系，影片高潮处，是殷寿令四个或混沌或迷茫或清醒的儿子刺杀其父的惊心场面。结尾，则是姬昌与雷震子虽非父子却胜似父子恩情的叙事。李雪健饰演的姬昌和两个儿子的关系，对儿童雷震子的“父子”关系，以及对于百姓的惦念，是全片最动人之处。乌尔善为何将“父子”作为创作思路的脉络？他理解这是人性的正常生命过程，是永恒的东西。对于这个老主题，他也做了新梳理。比如殷寿要杀掉自己的儿子，不只是妲己蛊惑的原因，因为，“一个正常的父亲不会做这样的事，除非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理由”。在《封神第一部》里，他提供了相对充分的理由：殷寿首先认为自己王位被威胁，姬昌的占卜也预言了这一点。同时，妲己跟他说，可以让他永生。“在这些前提下，一个对权力野心很大的人，选择除掉威胁自己权力的人，就变得合理了。”这也是希腊神话中隐喻的思想。希腊神王的更迭往往通过一种自我否定的暴力方式实现：老一辈的神王生下儿子后囚禁或吃掉他们，幸免于难的儿子则会反抗父亲并力图取而代之。从乌兰诺斯到克洛诺斯，再到宙斯，经历大体相同，这种悲剧的背后隐藏着一个真正的最高主宰，就是命运感。从“儿子”的角度，姬发的成长故事，是着力点，也是乌尔善希望引导现在年轻人去思考的地方。他觉得， “每个人都会有姬发那样的困惑，希望年轻人能够在这个故事中找到自己。我们曾经追求过一个我们认为对的事情，忽略了真正宝贵的东西。这是一个自我觉醒的过程，无论是三千年前的冷兵器时代，还是在当代，这就是神话的力量。”两对父子关系的讲述，是整个故事里令他最有感触的最精华的部分，父子关系让他觉得非常有力量，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件很有情感冲击。其他的东西，神魔之战也好法术也好，都可以根据制作预算、创作想象去增减，但（父子关系）这个是不可以被删减掉的。“我自己是一个儿子，我也成为了别人的父亲。我体会过家庭亲情，我也知道这种情感被破坏和被摧残时的痛苦，所以我选择了我认为最重要的部分去表现，重新结构这个故事。从原著故事结局来看，姬发虽然是主角，但角色比较模糊。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个人挖掘出来，带着观众去看到他成长和变化的过程。”在他看来，神话故事不是古代的，神话永远是当代的。“神话的魅力就在于它能穿越时间，用一种非常美妙的方式给我们讲某种真理。”
作为一名导演，乌尔善既是创作者，也是统筹者，需要协调整个电影拍摄过程中的各种复杂任务，在不同身份间切换，复杂中寻求平衡。在影片呈现中，他也希望达到这种平衡，他认为，电影首先是大众的文化。而美学追求是导演的职业道德。“电影有三个层次，娱乐性是前提，因为电影制作成本非常高，必须通过票房去回收成本，投资人才可能投资下一部电影，这是一个契约关系，导演不可以违背行业契约，所以追求票房一定是重要目标。”
既要追求票房，他还要赋予电影意义，称“如果没有真实的人性问题的探讨，会丧失一些核心价值。如果没有电影美学方面的进步和追求，也不符合电影导演的职业道德”。这其实自然存在撕裂，他为了弥合这些撕裂做了很大努力。《封神三部曲》采取三部连拍模式制作，采用这种方式之前，他其实只有一半的把握。完成电影大纲后，曾讨论过是一部一部拍，还是三部连拍。乌尔善拍摄《寻龙诀》的时间为5个月，因此估算三部连拍，可能需要拍一年半。对于有没有能力完成这么长时间的拍摄，是否能够坚持下来，都是未知。他邀请最好的制作团队，甚至去新西兰请教《指环王》的导演彼得·杰克逊，问他三部连拍是什么感觉。当时《指环王》三部曲连拍，连拍了286天，打破了拍摄纪录。对方告诉他：每天倒在沙发上，无数人在问各种问题，非常沮丧。乌尔善一度担心，如此长的战线，自己会不会也崩溃了？拍完《封神三部曲》，他算了一下，拍了342个拍摄日，也超过了他的工作周期，但是没有“想死”的感觉，而是“每天想要去片场工作”。演员团队也是乌尔善的团队花大心思作出的选择。在他看来，演员是否大牌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合作的信任与安全感：“我合作的演员很多是之前了解的演员。我的作品很少，没有那么多特别熟悉的演员，所以，我之前合作的演员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。我们彼此有信任，我了解这个演员的能力维度，有哪些可能性，我把某些角色交给他们的时候，我是有安全感的。”他细数影片中的角色，黄渤饰演姜子牙、费翔饰演殷寿、李雪健饰演姬昌，“我觉得我脑子想的角色就是他们那个样子”。他了解找来的每位演员的特质，“夏雨是一个非常有想象力的演员，申公豹这个角色交给他，应该他会给我一个惊喜。袁泉则是完美的姜王后的人选，戏份并不多，但是非常重要。她能把姜王后女性的力量展现得非常充分。”年轻演员的选择上，则是团队通过一年半的海选，从一万五千人中选择了二三十人进入训练营，通过6个月的专业训练，4次考核选拔出来。影片的画面之美与特效制作，是影片一大亮点。也有影评人指出在叙事节奏上，有些铺陈超过了应有的度，有些需展开的则尚不充分。正如美国电影理论家和影评人路易斯·贾内梯（Louis Giannetti）曾评价电影故事中的类型与神话创作时所说，“神话蕴涵了文明共通的理想和向往，而艺术家遵循这些熟知的故事创作，成为在缩短已知和未知间距离的精神探索者。这些风格化的传统和原型故事鼓励观众参与有关当代的基本信念、恐惧和焦虑的仪式。”
参考资料：
《中国小说史略》，鲁迅著，人民文学出版社，2006年12月
《封神演义》，（明）许仲琳编，人民文学出版社，2020年1月
